駕車回鄉(xiāng)下的路上，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。雨點(diǎn)輕輕拍打著車窗，模糊了視線，我遂放慢了車速，小心翼翼地駕駛著。就在這時，我看見前方有一對老夫婦，正撐著一把舊傘并肩走在狹窄的小道上。

那把傘應(yīng)該是有些年頭了，傘布邊緣磨損得參差不齊。但這傘依舊被老先生牢牢撐起，斜斜地傾向一側(cè)，幾乎完全遮住了老太太的身軀。而他自己卻大半個身子暴露在雨中，肩頭已經(jīng)濕透。老太太緊緊挽著他的手，低著頭，似乎在專注地聽著他低聲說話，臉上帶著溫暖的笑意。

這一瞬間，我的心不禁微微一顫，濕了眼眶。在綿綿細(xì)雨里，在車窗后視鏡的倒影中，我想起了我的祖父母。

我祖母嫁給祖父之前，是沒有見過面的。那個年代，媒人牽線搭橋，雙方父母點(diǎn)頭同意，婚事便定了下來。祖母長相俊美，又念過幾年私塾，舉手投足間透著優(yōu)雅，是方圓幾十里的美人。祖父就不同了，他出身普通，長相平凡，性格內(nèi)向，不善言辭，更是大字都不識幾個。村里的人都說祖父高攀了祖母。就是這樣兩個看似不搭的人，卻在祖母嫁入祖父家后，相濡以沫地走過了幾十年的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。

我曾好奇地問過祖母，為什么當(dāng)年會嫁給祖父。她笑著說：“那時候哪有選擇的余地？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?！彼D了頓，又接著說，“可是你祖父啊，他是個實在人，雖然不善言辭，但對我好。”祖母說這話時，嘴角漾著桃花般的笑意。什么是“對我好”。在年少的我看來，愛情應(yīng)該是轟轟烈烈的，是甜言蜜語和浪漫的誓言，而祖父祖母之間，在祖母無數(shù)次的碎碎念中，我漸漸懂得了那份平淡中的深情。

祖母不事農(nóng)活，祖父就把田里的大活小活全包了，每天起早貪黑地在地里忙碌著，肩挑手提，從不抱怨。冬天，祖母怕冷，祖父便早早起床，先去廚房生火，把屋子烘得暖暖的，再把早飯做好，等祖母起床時，一切都已經(jīng)安排妥當(dāng)。祖母一生都愛讀書，祖父便省吃儉用，為她買來各種書籍。即便日子過得緊緊巴巴，他也從未讓祖母在精神上感到匱乏。祖母說這些點(diǎn)點(diǎn)滴滴時，常常說著說著就落了淚，道一聲：“這一輩子，你祖父對我好這般好，我知足了?！?/p>

祖母老了的時候，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。她忘了很多事情，也忘了所有的人，包括祖父。病中的祖母情緒很不好，暴躁易怒。祖父卻始終耐心地陪伴在她身邊，像哄孩子般哄著她，給她講故事，給她唱童謠……

有一次，我去看望他們，正趕上下雨。祖母非要鬧騰著出去走走。我想要勸阻，被祖父攔住了。他說，依著你祖母吧，她難得開心。于是，祖父撐起一把傘，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祖母，緩緩地走在雨中。祖母在雨中顯得有些不安，她不停地問：“你是誰？為什么要給我打傘遮雨？”祖父總是溫柔地回答：“我是你的老伴兒，當(dāng)然得給你遮雨啦”祖母雖然記不起祖父，但似乎能感受到他的關(guān)愛，漸漸地安靜下來。我站在他們身后看著，從始至終，那把傘就傾斜著，遮住了祖母的身軀。

多年后，祖母去世。我跟父母打算把祖父接到城里一起生活，但他卻執(zhí)意留在鄉(xiāng)下。他說：“這里有你祖母的影子，我舍不得離開?！蔽覀冎坏米鹬刈娓傅囊庠?，讓他繼續(xù)住在那座老房子里。祖父的生活變得愈發(fā)簡單，他每天清晨起床，打掃完屋子，就坐在祖母的遺像前，唱她喜歡的歌，講她喜歡的故事。下雨的時候，他會撐起那把舊傘，在雨中漫步，傘依舊是傾斜的，仿佛祖母依然在他身邊。村里人都說祖父癡了，可我知道，祖父并沒有癡。他只是把對祖母的思念與愛意，化作了一種習(xí)慣。這個習(xí)慣，一直到祖父去世，都不曾改變。

看著那對老夫婦漸漸遠(yuǎn)去的身影，再想想我的祖父母，我終于明白：愛，并不需要華麗的辭藻來修飾，也不必驚天動地的舉動來證明。它就像那把傾斜的傘，雖然簡單，卻能遮風(fēng)擋雨，給予對方最安心的庇護(hù)。（新疆榆樹嶺煤礦 馬浩翔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