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夷陵,暑氣正盛。筆者走進歐陽運森先生的書房,頓覺清涼——四壁書架直抵天花板,泛黃的線裝書與簇新的檔案盒和諧共處,一套套族譜在檔案柜中靜臥,宛如沉睡的時光。82歲的歐陽先生精神爽朗,會電腦、會玩智能手機,笑紋里漾著書卷氣:"這套《杜氏族譜》二十卷,我守了它三十八年。明清各縣志史書在我這兒都能找到答案?!?/p>
族譜里的中國密碼
老先生從樟木箱請出杜氏族譜時,動作輕緩如捧嬰孩。棗紅色錦緞封面已顯斑駁,內頁的宣紙卻保存完好,全是石刻印本。"這是光緒三十二年的續(xù)修本,上溯西晉名將杜預,下至清末民初,前后一千七百年。"他指尖輕點譜系圖,杜氏遷徙路線在皖南丘陵與鄂西山地間蜿蜒,"看這支遷到夷陵的族人,乾隆年間還出過太醫(yī)院吏目。"
我們翻閱到"家訓"卷時,歐陽先生忽然吟誦:"'藥圃無凡草,松庭有素風'——這是杜家祖上行醫(yī)的訓誡。我收藏的37姓族譜里,幾乎都有這樣活的國學課。"他隨手又抽出《黃氏宗譜》,指著其中"救災恤鄰"的族規(guī)笑道:"20年疫情時,黃家后人還依這條老規(guī)矩給社區(qū)送口罩呢。"
女媭考證的執(zhí)拗
談及最得意的女媭研究,老先生眼神倏然亮起。他疾步走向北墻書架,取下一疊手稿:"司馬遷寫屈原'姊女媭聞之歸來',這'媭'字讓學者吵了兩千年!"為考證女媭故里,他十赴秭歸,在縣志殘片中找出明代"女媭砧"石刻記載,更從民間搜得三塊清代"屈原姊搗衣處"碑拓。
"最有力的證據是這個。"他打開數碼相機,展示去年在香溪鎮(zhèn)拍到的宋代陶模:一女子跪坐搗衣,背后刻"姊媭"二字。"考古隊說這是全國首例女媭形象實物,現在收在省博了。"說罷哼起自編的考證歌謠:"姊媭不是虛擬人,陶模碑刻可為證..."并期望秭歸要以真實的屈原形象來發(fā)展,以"女媭”為女性形象告誠世人,并去弘揚!
守護者的孤獨與富足
午后陽光斜照在案頭《夷陵醫(yī)籍考》手稿上,歐陽先生坦言守護之難:"九十年代收族譜,人家當廢紙賣。現在拍賣行找我,這套族譜他們開價六位數。"他搖頭,"可它們該在祠堂里供后人查閱啊。"去年他自費將27部珍本數字化,捐給了市圖書館。
臨別時,老先生送我們下樓,還說到收集的醫(yī)方:"剛說到你們杜家先人行醫(yī),還有我抄錄的杜氏《瘴瘧備急方》,說不定哪天用得上,回頭我傳到你微信上。"他站在門口揮手的身影,與滿屋典籍疊合成奇妙的剪影——那是一個人與千年文脈的對望。
在歐陽先生布滿老年斑的手掌中,族譜不只是發(fā)黃的紙張。當他指出杜氏族譜里某個明代進士與《明史》記載的誤差,當他說出某支族人遷徙與白蓮教起義的關聯,我們觸摸到了比文物更珍貴的東西:一個民族生生不息的記憶密碼。(圖文:杜昱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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